那維萊特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。
強大的水元素力在他周身失控地涌動,空間都因此而震顫。
“她……”
他的嘴唇翕動著,卻發(fā)不出完整的音節(jié)。
解脫。
她所期待的解脫,就是作為偽神的自己,在所有人的面前被審判,被處決。
用自己的“死”,來換取楓丹的生。
他早該想到的。
在那個最終的審判日,她走向被告席時,是何等的平靜。
他當時以為,那是她終于放棄了抵抗。
現(xiàn)在他才明白,那是她終于走到了自己命運的終點,即將迎來籌劃了五百年的落幕。
“那維萊特?!?/p>
鐘離的聲音讓他恢復(fù)了一絲冷靜。
那維萊特回頭,看到巖之神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。
“坐下?!辩婋x說,“看著她走完最后的路?!?/p>
那維萊特慢慢地坐回原位。
他沒有再去看屏幕。
他轉(zhuǎn)過頭,用一種近乎貪婪的目光,看著身旁的芙寧娜。
仿佛要將她此刻的模樣,深深刻進自己的靈魂里。
彌補那錯過的,五百年的時光。
【屏幕上,預(yù)言降臨了。】
【楓丹的海平面不斷上漲,民眾在恐慌中被原始胎海之水溶解?!?/p>
【“水神”芙寧娜站在歌劇院的最高處,看著下方混亂的一切,臉上依舊掛著那種事不關(guān)己的笑容?!?/p>
【“看啊,多么盛大的一場演出?!彼p聲說,聲音里帶著一絲瘋癲的笑意。】
【民眾的指責,謾罵,像潮水一樣向她涌來?!?/p>
【“騙子!”】
【“你根本不是神!”】
【“救救我們啊,水神大人!”】
芙寧娜的身體又開始輕微地顫抖。
不是因為那些謾罵。
而是因為,她知道接下來會發(fā)生什么。
“沒關(guān)系?!?/p>
一只溫暖的小手,輕輕蓋在了她的手背上。
是納西妲。
智慧之神沒有看她,只是靜靜地望著屏幕,用最溫柔的聲音說:
“你已經(jīng)做得非常非常好了。”
“你……一定很累了吧?”
“沒關(guān)系,現(xiàn)在都結(jié)束了?!?/p>
一句“你一定很累了吧”,像一把鑰匙,瞬間打開了芙寧娜心中最后一道閘門。
她再也忍不住,將臉深深地埋進納西妲的臂彎里,發(fā)出了壓抑了五百年的,撕心裂肺的哭聲。
那不是偽裝,不是表演。
那是一個終于卸下所有重擔的,普通女孩的哭聲。
那維萊特的心,在那一刻,碎了。
【最終的審判開始了?!?/p>
【被告席上,是水神芙卡洛斯?!?/p>
【芙寧娜坐在觀眾席上,和其他人一樣,仰望著那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,“真正”的神?!?/p>
【屏幕上,芙卡洛斯平靜地講述了那個欺騙了全世界,欺騙了天理的,長達五百年的計劃?!?/p>
【“最后的最后,請允許我,審判高居水神之位上的,我自己?!薄?/p>
【“諭示裁定樞機,啟動!”】
【巨大的劍刃,從天而降。】
【芙卡洛斯的身體,在光芒中緩緩消散?!?/p>
【“活下去,芙寧娜。”】
【“這才是,屬于你的,真實的人生?!薄?/p>
【光芒散盡,神座之上,空無一物。】
【諭示裁定樞機收集了五百年的律償混能,匯聚到那維萊特身上?!?/p>
【古龍的大權(quán),完整歸來?!?/p>
【原始胎海的詛咒,被徹底赦免。】
【上漲的海水退去,被溶解的人們恢復(fù)了原狀?!?/p>
【楓丹,得救了?!?/p>
【人們在歡呼,在擁抱,在慶祝劫后余生?!?/p>
【沒有人注意到,在狂歡的人群中,一個白發(fā)少女,正逆著人流,獨自離去?!?/p>
【她的臉上,沒有了神的威嚴,沒有了演員的偽裝?!?/p>
【她看起來那么普通,那么渺小,仿佛隨時都會被人群淹沒。】
【畫面最終定格?!?/p>
【清晨的第一縷陽光,穿過城市的縫隙,照在她的臉上。】
【一滴眼淚,從她蔚藍色的眼眸中滑落?!?/p>
【那不是悲傷的淚,不是恐懼的淚,也不是喜悅的淚。】
【那是一滴,如釋重負的淚?!?/p>
屏幕,暗了下去。
空間里,只剩下芙寧娜低低的啜泣聲。
沒有人說話。
鐘離閉上眼,發(fā)出一聲悠長的嘆息。
影怔怔地看著屏幕最后定格的位置,久久無言。
旅行者沉默地看著哭泣的芙寧娜,眼中滿是心疼。
那維萊特慢慢地,慢慢地伸出手。
他的動作是那么的小心翼翼,仿佛眼前的是一件一碰即碎的稀世珍寶。
最終,他的手,輕輕地落在了芙寧娜的頭頂。
他沒有說話,只是用掌心的溫度,無聲地傳遞著他的歉意,他的懊悔,和他那遲到了五百年的,守護的誓言。
芙寧娜的哭聲,漸漸停了。
她抬起頭,那雙被淚水洗過的藍眼睛,望向那維萊特。
她張了張嘴,似乎想說什么。
但最后,她只是搖了搖頭,重新將臉埋了回去。
一切,都已經(jīng)結(jié)束了。
【彩蛋】
一場未完成的下午茶
那是在觀影結(jié)束后的第二天。
那維萊特推開芙寧娜房間的門時,看到她正坐在窗邊,望著窗外的天空發(fā)呆。
她已經(jīng)換上了一身樸素的常服,頭發(fā)隨意地披散著。沒有了那些華麗的裝飾,她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的鄰家女孩。
“芙寧娜女士?!?/p>
那維萊特輕聲呼喚。
芙寧娜回過頭,看到他,眼中閃過一絲慌亂,下意識地想要站起來行禮。
那維萊特快步上前,按住了她的肩膀。
“不必如此?!彼穆曇艉茌p柔,“現(xiàn)在,你不需要再向任何人行禮。”
芙寧娜愣了一下,然后默默地坐了回去。
那維萊特將手中的托盤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。
托盤上,是一杯熱氣騰騰的紅茶,還有一份來自露澤咖啡廳的,她最喜歡的千層酥。
“我以為……你會需要這個?!蹦蔷S萊特說。
芙寧娜看著眼前的茶點,沒有說話。
那維萊特在她對面坐下,也沒有催促。
良久。
“為什么?”芙寧娜終于開口,聲音還有些沙啞,“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?”
“因為我虧欠你的?!蹦蔷S萊特毫不猶豫地回答,“我虧欠你的,是一個本該無憂無慮的人生?!?/p>
芙寧娜搖了搖頭。
“不,這不是你的錯?!彼f,“這是我……是我們的選擇?!?/p>
她低下頭,看著茶杯里升騰起的熱氣。
“我只是……還不知道該怎么面對?!?/p>
“我不知道,作為一個普通人,該怎么活下去?!?/p>
那維萊特靜靜地看著她。
“那就慢慢來?!彼f。
“從品嘗一份喜歡的甜點開始?!?/p>
“從欣賞一場不被打擾的歌劇開始?!?/p>
“從享受一個安穩(wěn)的,不會被噩夢驚醒的睡眠開始?!?/p>
他站起身,走到她的身邊,像昨天那樣,輕輕地將手放在她的頭頂。
“芙寧娜?!?/p>
“從今往后,你只需要做你自己?!?/p>
“你的人生,才剛剛開始?!?/p>
陽光透過窗戶,灑在兩人身上。
芙寧娜沒有再回答。
但她伸出手,握住了那杯溫熱的紅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