流浪者笑了。 那笑容里沒有絲毫暖意,只有刺骨的寒冷。 “一伙的?說得真難聽?!?他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。 “我只是在執(zhí)行我的‘任務’。回收這些因為某些人的‘匹夫之勇’而產生的廢品罷了?!?他的目光掃過萬葉,充滿了挑釁。 “怎么?你想為他報仇?”
“萬葉,等等!” 旅行者一個箭步擋在兩人中間。 “聽我解釋!那時候的他,是愚人眾執(zhí)行官‘散兵’,那確實是他的任務!”
“任務?”楓原萬葉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痛苦,“難道所謂的‘任務’,就是漠視生命,嘲弄他人的信念嗎?”
“沒錯!”派蒙也急得飛了出來,“而且!而且他自己……他自己也是被雷電將軍拋棄的??!”
這句話,像一道驚雷。 楓原萬葉的動作,停滯了。 他看向流浪者,試圖從那張總是掛著嘲弄的臉上,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破綻。
流浪者的臉色,在聽到“拋棄”兩個字時,瞬間變得極其難看。 “閉嘴!”他幾乎是低吼出聲,對象是多嘴的派蒙。 “我的事,輪不到你來置喙!”
他周身的氣壓驟然降低,連空氣都仿佛要被凍結。 那是一種被戳到痛處后,野獸般的應激反應。
也就在這時,一個微弱的聲音,突兀地插入了這劍拔弩張的氛圍中。 那聲音很輕,帶著一絲空洞和迷茫,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。 【……又一個挑戰(zhàn)‘永恒’的蠢貨罷了?!?【就像曾經的……我?!?/p>
所有人都愣住了。 聲音的來源,是流浪者的頭頂。 那里,一行由光點組成的文字,正靜靜地懸浮著。 是他的心聲。
流浪者自己也僵住了。 他下意識地抬頭,看到了那行字,臉上的血色“唰”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。 他想掩飾,想否認,想用更惡毒的話語來掩蓋這一瞬間的暴露。 但這一次,他什么都說不出來。
楓原萬葉的憤怒,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,停在了原地。 他呆呆地看著那行字。 ……就像曾經的……我。
他想起了流浪者的身份。 雷電將軍制造的人偶。 一個“失敗品”。
他挑戰(zhàn)“永恒”,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價值嗎? 他反抗自己的創(chuàng)造者,是為了質問那不公的命運嗎? 萬葉不知道。 但他第一次,在這個冷酷、傲慢、惡劣的“仇人”身上,看到了一絲熟悉的影子。 那是一種……屬于反抗者的,孤獨的影子。
他嘲諷友人的“愚蠢”,難道不也是在嘲諷曾經的自己嗎? 他鄙夷那份“向神明揮刀”的勇氣,難道不也是在憎恨那個最終失敗了的自己嗎?
萬葉心中的怒火,并沒有熄滅。 但那火焰的顏色,卻在悄然改變。 從純粹的、指向外部的憤怒,變成了一種更復雜的,混雜著審視、困惑,甚至……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憐憫的火焰。
旅行者和派蒙也看到了那行心聲。 她們對視一眼,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釋然。 她們知道,有些事情,不需要再用言語解釋了。
【屏幕上的畫面還在繼續(xù)?!俊具^去的“散兵”,將那枚熄滅的神之眼扔給了身后的部下,就像扔掉一件垃圾?!俊尽疤幚淼簟!彼淅涞孛??!俊倦S后,他轉過身,沒有再看天守閣一眼,徑直朝著遠方走去?!俊舅谋秤?,在空曠的廣場上顯得格外孤單。巨大的斗笠遮住了天光,在他身后投下一片濃重的陰影。】
房間里的四個人,誰也沒有說話。 氣氛,詭異地平靜下來。 楓原萬葉坐回了原來的位置,但他的目光,卻再也無法從流浪者身上移開。 他發(fā)現,自己好像從來沒有真正地“看”過這個人。 他看到的,一直是一個名為“散兵”的符號,一個愚人眾執(zhí)行官的標簽,一個與稻妻的悲劇緊密相連的仇恨對象。 而現在,這個符號,裂開了一道縫。 從那道縫隙里,他窺見了一個截然不同的,充滿矛盾與痛苦的靈魂。
流浪者感受到了他的注視。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惡語相向地懟回去,而是罕見地移開了視線。 他的側臉緊繃著,下頜線繃成一道凌厲的直線。 他在……緊張?或者說,是窘迫。 為自己內心的暴露而感到無所適從。
【畫面里,散兵的身影漸行漸遠?!俊疽魂囷L吹過,掀起了他衣袍的一角?!俊揪驮谀且凰查g,一個東西,從他的腰間一閃而過?!俊灸鞘且幻敦浾鎯r實的神之眼?!俊疽幻丁W爍著與天守閣之上那道刀光同源的,雷電元素光芒的神之眼?!?/p>
鏡頭,在這一刻給了它一個特寫。 紫色的光芒,在昏暗的背景下,顯得格外清晰。
楓原萬葉的眼睛,倏地睜大了。 他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。
一個如此蔑視神明,嘲弄人類愿望的人…… 一個將摯友的神之眼視作“廢品”的人…… 他自己,竟然佩戴著一枚神之眼? 而且,還是來自他最憎恨的,那位創(chuàng)造者的雷元素神之眼。
這……是何等的諷刺。
這已經不是矛盾了。 這簡直是一種自我折磨。 他憎恨神明,卻又無法擺脫神的“恩賜”。 他嘲笑擁有愿望的人,可他自己,就是被“愿望”所選中的人。
這一刻,萬葉心中所有奔騰的情緒,都化作了一個巨大的問號。 他看著流浪者,那個不久前還讓他恨得咬牙切齒的人。 他發(fā)現,自己心中的“恨”,變得模糊起來。 取而代之的,是一種更加深沉,更加復雜的探究欲。
這個人,究竟經歷過什么? 這份刻骨的憎恨與自我厭惡之下,到底埋藏著怎樣的過去?
流浪者顯然也注意到了萬葉視線的變化。 他下意識地伸手,摸向自己腰間。 那里,如今空無一物。 那枚他在須彌重新獲得的神之眼,正完好地佩戴在胸前。 但他還是做了那個動作。 一個下意識的,想要遮掩的動作。 當他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時,他的手僵在了半空,然后像被燙到一樣猛地收了回去。
屏幕,在此時,緩緩暗了下去。 純粹的黑暗,籠罩了整個空間。 觀影,結束了。
白色的空間里,一片死寂。 沒有人說話。 派蒙看看這個,又看看那個,聰明地選擇了閉嘴。 旅行者則是在觀察萬葉的反應。
楓原萬葉,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流浪者。 他的眼神,不再是之前的悲傷,也不是之后的憤怒。 那是一種……極為平靜的,仿佛要將人看穿的眼神。 像是深秋的湖水,表面無波無瀾,底下卻暗流涌動。
最終,是流浪者先沉不住氣。 被這樣注視著,讓他感覺自己像一只被剝光了毛的鳥,所有不堪和狼狽都暴露無遺。 “看什么看?”他惡聲惡氣地開口,試圖重新掌握主動權,“沒見過嗎?”
楓原萬葉沒有被他的態(tài)度激怒。 他只是輕輕地,問了一句。 “你,后悔嗎?”
流浪者愣住了。 他設想過無數種萬葉可能說的話。 質問,咒罵,甚至是直接動手。 但他唯獨沒有想到,會是這樣一句。 “后悔?”他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,嗤笑出聲,“我有什么可后悔的?后悔沒有親手了結那個蠢貨?還是后悔沒有把稻妻攪得更亂一些?”
“不?!?楓原萬葉搖了搖頭。 他的目光,落在了流浪者胸前那枚風元素的神之眼上。 “我是說,后悔……變成了現在的你嗎?”
流浪者的笑聲,戛然而止。
【彩蛋】
那之后
空間散去,四人重新回到了小小的木屋里。 氣氛依舊尷尬。
派蒙拉著旅行者的衣角,小聲說:“我們……我們是不是該出去買點吃的?” 旅行者立刻會意:“對,沒錯,肚子餓了。萬葉,流浪者,你們想吃點什么?” 不等兩人回答,旅行者和派蒙就飛快地溜出了門。
房間里,只剩下楓原萬葉和流浪者。
沉默。 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流浪者站起身,似乎打算離開。 他一秒鐘都不想和這個楓原家的后人待在同一個空間里。 尤其是在自己最狼狽的內心被窺探之后。
“等一下?!?楓原萬葉開口了。
流浪者停下腳步,沒有回頭。 “還有什么事?”他的聲音很不耐煩。
“那枚神之眼?!比f葉的聲音從他身后傳來,很平,很靜,“你憎恨神明,為什么還要佩戴它?” 他問的,是觀影中看到的那枚雷元素神之眼。
流浪者的身體,有了一瞬間的僵硬。 他轉過身,臉上重新掛上了那副慣常的、充滿惡意和嘲諷的笑容。 “或許是戰(zhàn)利品?”他說,“用來時時刻刻提醒我,神明是多么的愚蠢和不可信??吹剿?,我就會想起那張冷漠的臉,不是很有趣嗎?”
楓原萬葉沒有說話。 他只是看著他。 那雙紅色的眼眸,像一汪深潭,能倒映出人心中最隱秘的角落。
在這樣的注視下,流浪者的笑容顯得有些掛不住。 “或者,”他加重了語氣,試圖讓自己的話聽起來更可信一些,“我只是想看看,所謂的‘神之眼’,究竟能把一個人的‘愿望’扭曲到什么地步。畢竟,我是最完美的觀察者,不是嗎?”
他說了兩個理由。 每一個聽上去都符合他“散兵”的身份。 但萬葉知道,那都不是答案。 真正的答案,或許連他自己,都不愿去觸碰。
“是嗎。” 楓原萬葉沒有再追問。 他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,那聲嘆息輕得像風中的一片落葉。 “我明白了。”
他明白了什么? 流浪者很想問。 但他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。 他有一種預感,如果問出口,自己一定會聽到不想聽到的答案。
“無聊?!?他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,像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倉皇。 然后,他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出。
楓原萬葉看著那扇被用力關上的門,久久沒有移開視線。 良久。 他伸出手,輕輕觸摸了一下自己腰間的刀。 刀鞘,是冰冷的。 但他的心,卻不再像之前那樣,被仇恨的火焰灼燒。
他好像……有點明白,旅行者為什么要把這個麻煩的家伙留在身邊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