卯時的風(fēng)還帶著雪后的清寒，林晚星攥著那枚“晚星”木印揣進(jìn)袖袋時，指尖蹭過沈聿之遞來的暖爐。他昨夜幾乎沒合眼，給百幅蘭草圖添完最后一筆蘭蕊時，天已泛出魚肚白，眼下泛著淺青，卻仍堅持要先去灶房煨罐姜茶?！澳阃箝g的舊傷怕涼?！彼钐盘聿駮r，火星子濺在圍裙上，倒比燈花跳得更歡，“白云觀的石階結(jié)了冰，姜茶暖著身子才好走?！?/p>

林晚星靠在灶門旁看他，見他用竹勺攪著陶罐里的姜塊，動作和當(dāng)年在畫舫煮茶時一般無二——那時他總嫌她煮的茶太淡，非要親手添兩勺碧潭飄雪，說“茶要濃些才經(jīng)泡，就像……”話沒說完，便被她搶過茶盞潑了點冷水，笑他“酸文假醋”。如今陶罐里的姜香漫出來，混著灶間的煙火氣，倒把那些沒說完的話，都烘得軟了。

出門時沈聿之牽了她的手。竹屋外的雪積得厚，踩上去咯吱響，他特意走在她左邊，讓她踩著自己的腳印走。“當(dāng)年畫舫旁的柳樹下，也積過這么厚的雪?！彼鋈徽f，指尖捏了捏她的掌心，“你那時非要堆雪人，拿我的墨錠當(dāng)眼睛，結(jié)果雪人塌了，墨錠滾進(jìn)雪堆里，你蹲在那兒扒了半宿雪。”

林晚星笑出聲，袖袋里的木印硌著掌心，倒想起那時他蹲下來陪她扒雪，最后兩人凍得手通紅，卻在雪底摸出塊被墨染黑的冰，他說像“被凍住的硯臺”，非要揣回畫舫當(dāng)鎮(zhèn)紙。后來畫舫失火，她總以為那墨冰早化了，可方才收拾木箱時，竟在繡壞的蘭草帕底下見著——原來他早撿了回來，用棉絮裹著藏在箱底，墨色雖淡了些，冰紋卻還清晰。

白云觀的山門在晨霧里半隱半現(xiàn)，守觀的老道見了他們，笑著遞過兩碗熱湯面：“沈先生昨日就托我留了面，說林姑娘愛吃帶脆筍的?！泵嫱肜锏拇喙S嫩得很，林晚星挑了一筷子，見沈聿之正往她碗里添辣椒油，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什么?！叭昵澳阍谶@兒哭，說手腕疼得拿不住筆?！彼鋈坏吐暤?，辣椒油滴在湯里，暈開圈紅，“那時我就想，若有朝一日能再帶你來，定不讓你再掉眼淚?！?/p>

她抬眼時，正看見老道往香案上擺紅繩——比三年前的更粗些，紅得像剛?cè)诘碾僦Ｉ蝽仓疇克叩较惆盖?，拿起根紅繩遞過來，指尖微顫：“該你給我系了?！彼滞笊嫌械罍\疤，是當(dāng)年救她時被橫梁劃的，林晚星捏著紅繩繞上去，忽然想起他說“紅繩能壓住疼”，便把繩結(jié)系得緊了些。“松點，”他笑，眼尾的細(xì)紋里落著晨光，“勒得疼，倒像你還在怨我。”

系完紅繩，老道引他們?nèi)ズ笤嚎刺m。后院的蘭草比竹屋的更盛，有株墨蘭開得正好，花瓣上沾著晨露，像落了串碎星?！斑@株是三年前你寄來的畫稿里描的那株?！鄙蝽仓钢m葉，葉尖竟也藏著個極小的“聿”字，“我照著畫稿尋了半年，才在蘇州的蘭園找著?！?/p>

林晚星蹲下來摸蘭葉，忽然摸到葉底藏著枚小木牌，上面刻著“等”字——刻痕新鮮，該是昨日才添的。沈聿之在她身后蹲下，聲音輕得像霧：“其實這三年，我總來這兒。有時帶著你繡壞的帕子，有時揣著那枚刻廢的印，坐在蘭草旁等，總覺得等得久了，你就回來了?！?/p>

晨霧漸漸散了，陽光落在蘭草上，暖得很。沈聿之忽然從袖中摸出張紙，是幅小畫——畫的是竹屋的油燈，燈旁并著兩枚木印，印下寫著行小字：“燈不滅，人不散”。“昨日補畫時想起的，”他把畫遞過來，指尖蹭過她的手背，“往后每幅畫，都要落咱們倆的印?！?/p>

林晚星接過畫，見紙角還留著點朱砂印泥，竟和昨日《雪夜茶館圖》上的暈染一般。遠(yuǎn)處傳來晨鐘，鐺鐺地響，震得蘭葉上的露珠滾下來，落在她手背上，涼絲絲的，卻不覺得冷。沈聿之牽起她的手往回走，雪地上的腳印并在一處，像兩枚合在一起的木印。

“回去后，教我刻木印吧。”她忽然說，袖袋里的“晚星”印硌著掌心，暖得很。沈聿之腳步頓了頓，回頭看她時，耳尖又紅了：“好。只是刻刀鋒利，我得握著你的手教，像當(dāng)年教你畫蘭那樣?！?/p>

晨鐘還在響，蘭草在風(fēng)里輕輕搖。竹屋的油燈該還亮著，百幅蘭草圖在案上攤著，那兩枚木印并在一處，朱紅與墨色暈出的淡紫，像極了此刻后院里開得正好的蘭。路還長，雪還沒化盡，可掌心的暖，袖袋里的印，還有身后跟著的腳印，都在說——這次不用等了，往后的路，你走，我跟著；你畫，我陪著；你刻印時，我便握著你的手，把那些藏了三年的話，都刻進(jìn)木頭里，刻進(jìn)蘭草葉，刻進(jìn)往后每個亮著燈的夜里。

（未完待續(xù)）